我来中国15年，中文已相当流利。别人以为我对中国语言的理解无可挑剔，事实是，我仍常碰到很“”的时候，因为中国人的“潜台词”是比中文更玄妙的语言。

 

某天我家来了客人，吃饭的时候我问他，你喝不喝酒？他说，你喝吧，我不喝了。我的理解是，要么他不会喝酒，要么他身体不舒服或者要开车，所以就没有再劝他。过了一会儿，当我一个人喝得津津有味时，他突然很不好意思地说，要不我陪你喝几杯？这位客人回去后，逢人便说我“小气”，弄得我既生气又费解。后来我才明白，在饭桌上，中国人一般先会谦虚推让，但推让的目的并不是拒绝，而是让你继续更热情地劝酒，这样他才会“勉为其难”地表示同意。但是，这样拐了几个弯的思维方式对日本人来说，实在不容易明白。

 

中国人语言中的“潜台词”就是一部“模糊学”，哪里模糊哪里清楚，即使对于精通中文的外国人来说，也非常不容易拿捏。比如中国人常说的“近日”——“近日我们找个时间去吃饭吧！”对日本人来说，“近日”可以是一年之内甚至无限期的。但中国人理解似乎不同，而且不同的中国人理解也不同。对有些中国人来说，“近日”应该指在两三天之内，最多也就在一周之内要完成。

 

再比如，问中国人借东西时，他们会说：“你先拿去用吧！”这话听来很窝心，但也常让我疑惑，这是说借给我，还是送给我？“你先拿去用吧”可以被理解为不用还了。中国人说话的弹性和模糊性是非常大的，不像日本和一些西方国家，基本上意思比较统一，精确性强。即使是同样的话，被不同的人或不同的语调说出，意思都可能不一样，需要听者“结合上下文”来揣度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

中国人似乎更喜欢使用个人感情色彩浓烈的词，不像日本人不喜欢直接说“对”与“错”、“好”与“坏”，害怕给对方造成伤害，总是比较克制和留有余地。中国人如果以自己的思维习惯去理解日本人的用语，又会反过来觉得日本人“暧昧”。比如，一开始我让助手小李去复印一份文件的话，会说：“小李，不好意思，有时间的话，等会去给我复印一下好吗？”

 

“不好意思”“有时间的话”“好吗”都是日本人在说话时给对方一种尊重的表示，意思是请对方根据自己的时间和对周围环境的判断，来决定什么时候去做这件事。如果你确实很忙，或者更高层的领导有任务交给你时，可以暂时搁一搁。但是，这句话如果不加解释的话，在中国人听来，常常被理解为：这事什么时候去完成，是我来决定的。

 

有一天公司要加班，我就通知员工：“今天请大家留下来加班，有事的人也可以先走，辛苦大家了。”到晚上一看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。第二天，我问一些没有加班的员工为什么走，大部分都回答说：“你不是说有事的可以不加班吗？”我再追问，你有什么事呢？得到的回答包括：前几天已经与朋友约好一起吃饭，外婆身体不好去看她，老婆身体不舒服叫我回去，等等。

 

如果在日本，公司领导同样说这句话，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没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“琐事”作为不加班的理由。日本人说的“有事”，仅指发生特别重大、必须前去的事情，而不是各种生活琐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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